泉叔说话总是那么粗:
“一句话说到底:是给整死的。你爸爸死在牛棚里,你姐姐发了疯,在汽车上撞死的,你娘,是跳潭的!”
她的润泽的黑脸蛋,突然变灰了。她不敢再往下问,拎着二十只呷呷叫的小鸭子,抱着一双麻石j般沉重的腿,奔回家去问奶奶。
奶奶的皱纹脸顿时变黑了。十多年来,潜心修筑在孙女身边的围墙,终于被人捅穿了。为了不让泱泱知道,奶奶曾挨门挨户,一家家去恳求“照顾照顾我这一点骨血”!为了不让泱泱知道,她不让自己这个孙女进学校,但又要使孙女知书识礼,使儿子媳妇不含憾九泉。她费了多少心机。然而,教这孤女心灵破碎的时日,终于来了。她紧闭着瘪而多皱的嘴,不肯吐一句话来评断姑娘所听到的消息是真是假。只让老泪越过脸颊上的沟沟道道,一个劲地往下滚落!直到晚上,泱泱去拉了清泉叔上门来,才吐出这么句话:
“我人中歪了,泥土没顶了。是真,是假,你去向你娘舅吧。”
泱泱的外婆早已去世。外婆家唯一的亲人,就是一个比她长十几岁的舅舅。多年没有来往了。听说,原来在邻县一个码头上当搬运工,街道办的集体企业。
这个被政治风暴抛进山村来的姑娘,马上给娘舅写了封信。不知是因为她写错了地址,还是邮递员的失职,一个多月过去了,竟没有一点音讯。清泉叔好心地给她拿主意:
“你等啥?站在门角落等不见天明!你赶紧去,你爹娘单位门口的牌子比桥板还大,好找得很嘛!落实政策,不让你回城吃商品粮,也该给你一笔抚恤金!”
说不清是哪一种原因给了她勇气,她打点衣物,搭乘了送山货的手扶拖拉机,生平头一回独自离开山沟沟,到城里去闯荡了。
她到了县城,转乘小火轮到邻县的一个小城镇,找到了舅舅家。两间破旧的瓦房被尘网封锁着,她径自找到搬运站。搬运站的男男女女都很吃惊,料不到那个浪荡汉的外甥女儿还活着。原来她舅贸已经离开这个又苦又累的集体单位,拿了证明,到省城渔品加工厂去顶她妈妈的职务了,去了还不到一个月。她在奶奶的爱怜和殷忧层层圈起的围墙中长大,不懂得什么叫尔虞我诈,偷柱换梁,不知道舅舅这个行动,对她到底有多少损害。还是搬运站的那些人为她打抱不平,要她赶紧追到濒临东海的渔城去,把她应得到的那份权利,从那个无情无义的舅舅手里夺目来。她这才明白其中有花巧,但她对舅舅仍不抱多少怨恨,也说不清追去到底有几分把握,只想到,慨然到了这里,不妨再花点路费去找到舅舅,找找爸爸妈妈原单位的当家人,问一问自己爹娘是怎么死的,临终前还有什么要紧的嘱咐。她没有学过勾心斗角,所以也没有想到前程有多少山梁,多少溪坑。
她转乘火车到了渔城。和这次一样,渔城以自己特有的都市风貌和极具现代化的气息迎接了她,她却一整天头晕胸闷,连喝口水也要恶心,能连爬几座高岭的腿脚,走在平坦光滑的马路上,却无异拖着老爷爷传下来的那双大钉靴。不习惯,连吸口空气都打噎。她简直不相信自己曾在这种地方长到四岁,对城市的美好憧憬,全碎了,就如一只精巧的花瓶,撞在麻石板上。也象这次这样,写在一小片纸条上的门牌号码,引她副了妈妈生前工作过的地方,在传达室的长条桌边,见到了她脑子里丝毫没有印象的舅舅。
舅舅三十出头,却已经有四十多岁的仪表了。他一直同三五个女人亲密往还,却没有成家。手指给烟草熏得焦黄,稀稀的牙齿都变黑了,象抹足了烟油,通体都象一架使用过度却从不加油的机器。当他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个乡下姑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黑黑的脸盘突然变紫了,拉住她的手,都有点儿发抖。用一副强装出的热情,把她带到会客室的角落里,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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