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随便闯上门来哩?门槛一点也不精!捅了漏子不上算!我会请假找你去的嘛!不是我娘舅良心黑,是为了解决两个人的就业问题,是策略。我姐姐,就是你妈,因为诬蔑她是逃亡地主丢了命的,所以我顶她;你呢,去顶你爸爸。你快到你爸爸的局里去。你爸爸是天大的冤枉!”
他真的带着泱泱到水产局去了。局的办公大楼里,走一步路都带着嗡嗡的回声,比马路上更教她头脑晕眩,所以,组织处的那个女人板起面孔的回答,虽然分量极重,泱泱听来却全麻木了,就象霹雳打在笠帽山的蛮石上。
“林志雄根本不属于冤假错案!他要对一〇二等渔船的严重事故负完全责任!这是有案可查的!他纯属畏罪自杀!当事人都在!原水产局的一把手姜长瑞最了解这件事,你们要找他也可以!”
一连几个感叹号,激怒了娘舅,这位讲究门槛精不精的“策略家”,竟和这个女干部交口论争了。在论争声里,呆木头一般端坐在一边的泱泱,开始明了爸爸的死因。一九六六年初夏,“史无前例”的风暴刚刚刮起,渔业公司所属的渔船队中,有三艘渔船因台风沉没,死了五人,失踪三人。当时担任渔业公司经理的爸爸,在接受审查时,又和“触及灵魂”的大革命搅到一块去了,终于,这年秋末冬初,死在隔离审查他的地下室里。看见过他尸体的人说,满身肿胀,一头淤血。有人说是用刑过重致死,有人说是撞墙自杀。
在论理中,泱泱还明白,娘舅来这里已不止一次。那个组织处的女叭骂他常来纠缠,是无赖:泱泱的脑壳昏糊糊的,始终说不出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气愤或者悲痛,只觉得爸爸离她很近,却又那么遥远。直到一无结果地离开的第二天,她才慢慢明白起来,隐隐感到娘舅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事事把她当娃娃耍。她不想从坏处猜度自己的长辈,她只认定人家都说好的这个城市,丝毫不值得留恋,就双手空空地回到了山村。见了青山绿水,她突然产生了从未体验到的自由感,脑壳清爽了,鼻管畅通了,脚头轻松了,她相信自己应当生活在这山沟沟里,而不是在那可怕的城市。
这是一九七九年年初的事。春去秋来,弹指间又过去了一年半,她长到十九岁,山村里正是高门槛也挡不住媒人上门的年龄。她长得丰丰满满的,黑闪闪的肤色,光润得教人想到带露凝脂的山茶花,一双黑得发光的眸子,往往惹得初见面的小伙子神态拘谨,心儿乱跳。然而她并不曾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大价值。五服以外的远房堂兄炳炳来提过亲,她双手捧着脸,笑着跑出门去了。就在这时候,两天来一次的邮递员,忽然给她送来了一封信。信封差不多有一尺长,半面印着一长串红字。写信的人叫姜长瑞,他自我介绍,说他是原水产局的领导,现任渔城纪委主任,是她爸爸林志雄的老上级。说他已经知道了她曾去省城要求复查她爸爸问题,他承认,一〇二等渔轮事件,负主要责任的是他姜长瑞。当时她爸爸请示他,他没有立即批准应急措施,失去了避免事故的最后机会。林志雄同志是好同志,在“群众审查”时,考虑到老上级正在受冲击,把责任全部兜揽在自己身上了,终予以此致死!“你来吧,孩子,我对你今天的生活,大致上有所了解。我已找过你舅舅。你住到我家里来,趁着我不多的残年,让我尽我的一份责任,也使你今后尽你的所能。你可把户口、油粮关系转来,你那里应办的手续,我都会托人去办理……”
原来爸爸妈妈的死,就是因为这个姜长瑞!她说不清是怨,是恨,是喜,是忧。她把这封信看了好多遍,然后藏在身边,连着几天不吐半个字。但山里人很少见过这种气派的“官信”,顶不住三叔五伯大堂兄二阿弟的再三盘问,信的内容还是一点点地透露了。人们一致的结论是:赶快去,这是从僚箩跳进米箩,人家求都求不到、争都争不到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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