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姑娘来迟了。当她踏进门槛时,姜长瑞喘气已经三天了。
她正从无人识得的荒山野岭里边来。身边虽奔走着车辆、人流,她却好似四周给剔得光光的小苗苗,无依无傍。经过车船的颠簸,加上喧嚣的市声,她的脑壳胀膨膨的,胸腔里闷沉沉的,给投进榨油机的柏籽儿,想必是这样子。好不容易在绿树丛埋着的马凳上,找到了这个门牌号码,就往里闻,脚步怯生生的,然而这么考究的洋房,大铁门直开着,竟没有人盘问。
她爬惯了高山峻岭,看惯了岩石山竹,对这院子里精巧的假山秀石,纤纤细细的慈竹,丝绒也似的草坪,正象面前摆的盆景,引不超半点儿兴致。占据她整个稚嫩心灵的,只有混混沌沌的新奇和拘谨。那只不算太小的青底白花土布包袱,’在她左腕里越挽越紧了,也越来越沉了。碰上了几个人,但匆匆忙忙的,都自顾走路,现着一副沉重的脸色,她连打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鼓起来,便交譬或擦肩丽过了。
这是盛夏的早晨。晨雾还缭绕在林木的枝头,蝉儿开始聒噪了。躺在绿荫下的水泥路,把她越引越深了。她终于听到了哭声,凄凄切切的,泣中带诉。
她冷丁收住了脚步。越来越重的疑虑和胆怯,驱使她把紧捏在手心的信,再次展开来,再细心地看看写在信封上的地址。那端端正正、显得极老练的笔迹,给汗水浸花了几处,但仍然能毫不含糊地证明,她跨进的这扇大铁门,并没有错。
她希望再有人过来。她张皇四顾。她的视线很快抓住了一个人。那是个约摸六十岁的老妇,上穿一件淡蓝大襟单衫,下着一条很肥的薄得迎风飘拂的黑裤子,手提一只装满蔬菜的竹篮,站在不远处的树荫里,张着警觉的老眼,正注视着她。
她很快想起来,这个女人,正是刚才急匆匆从自己身旁超越过去的。是这么一身城里人不屑穿着的服装,左臂挂着这么块黑纱,身躯是这么瘦小、单薄,是这么一双水车板似的大脚,是这么一头花白的稀发!正是刚才想问而来不及问的,这一刻不知怎的突然给发现了,当贼一样地来监视她了,只因她径直迎上去,才开口问了一声:“同志你找谁呀?”
她很惶惑,把手里揉皱不堪的信递过去。与其说在央求人指点迷津,不如说在证明自己并不是赃:
“我,我找……呵,姜主任叫我……来……”
不知是这封信起了作用,还是凭着泱泱这张给阳光和山风涂抹成黑闪闪的肤色、浑身上下乡土气十足的装饰,老妇冷丁意识到站在眼前的是什么人物了。还相当灵活的老眼,突然在皱纹脸上发了光:
“啊,你是泱泱姑娘……”
随着她脑壳微微一点,那老妇把篮子往路边一搁,伸出枯瘦的双手,抓住了姑娘粗壮的两只肩膀,深陷的眼圈儿顿时红了,颤抖着声音说:
“你才来呀?他日盼夜盼,临终时还牵记着你哪……”
曾经有过的不祥预感,又猛然袭进了她的心头,急着问:
“你说的是姜主任?他……老了?”
“是……三天前天亮那会……”
从树丛那边屋里传来的哭泣声,愈显清晰悲恸了。泱泱万万想不到,遭到不幸的正是写信叫她来的那个人。她说不清是哀伤死者,还是为自己运气不好而沮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她同他的交往、对他为人的了解,全部是从手里那封信开始的。她先是憎恨过他,接着就宽厚地原谅了,而且对他寄托着宏丽的希望。可现在这个人还没有见面就死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跨进门去,还是该折回身子,沿着原路回家。她的脑壳倒骤然不再膨服了,只觉得象站在一个陌生的山谷里,身前身后全滚翻着白蒙蒙的浓雾。
“姑娘,快进屋去。老安也是菩萨心肠,对人极厚道的。你踏进了这门槛,便是一家人!”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篇选集(一) 最新章节泱泱(一),网址:https://www.at888.net/294/294779/120.html 沙雕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