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追向耸峙在层云碧峰间的烟楼去了。
杜舞雩鬓发散乱,衣衫褴褛,被梦骸生手下的魏坤舆单臂困缚在地,面如死灰,垂死的挣扎渐渐如滚水冷却般平息了动静。
秋云裳自始至终连睫毛都没有动过,不言不语,等待殿中重又平静到只听见吊顶巨烛嘶嘶拉拉的燃烧声,宁静不起微澜的一双眼才请示地看了眼怒火方休的鸠神练。
他们的神女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想起了什么不在场的人,心头烦乱不已。
正好见秋云裳看向自己,忽想,这秋云裳掌管逆海崇帆罪狱,为弁袭君直属,行事分寸把握精到,把人交给他其实最恰当不过。是故微微颔首。
秋云裳领命,抬手一挥,立刻有人上前把将死未死的死印之主拖下去。
经此一闹,众人各怀心思,纷纷告退。
梦骸生踌躇满志,由魏坤舆紧随着离开玄境明都。忽而他似有所感,驻足眺向远处。
“怎么了?”
“没什么。之前做的玩具坏掉了罢了。”他满不在乎地说,“尘世暗夜将坠,届时千万生灵,还不是操控在你我手中。”
等他冲回烟雪九重,只看到四个人抬着一副担架静默而出。
正在被洇出一团殷红的白布包裹出一个小小的人形来。
愕然惊伫立。
宫无后那一颗沉沉浮浮在逆流漩涡中呼救的心终于被这最后一股恶浪打下悬崖,悠悠荡荡不知归何处的三魂七魄终于被抽了个干净,只剩了完整的碎裂。
于是寂定了。你我都寂定了。
真奇怪,当此一幕,竟麻木得没了知觉。
他理所应当地伸手拦阻,又迟迟不敢上前揭开那块布,犹如不敢撕开心上的某道疤。
到最后,终是隔着那块布,粗粗地触到那张娃娃脸。这是最初和最后的,来自一直被这个孩子唤作“公子”的人的怜惜。
他仿佛睡着了。
就如同那个下午,他抱住自己哭着哭着,也是这般睡了过去。
当时他就在想,人这一生何其漫长,却一点都不牢靠,不若亲手杀掉你吧,毕竟我能确认,你一生平遂。
“至少……你能与父亲团聚了……”宫无后兀然一笑。
不似人面。
举步入内,满庭衰草愁兰。
他看见西宫吊影依旧是那个佩玉怀黄的雍雅君子,一人,一座,一几,素爱的青瓷碗里,茶烟未歇,柔袅如缕。师兄最是爱洁,记得小时候把满是泥巴的手故意蹭在他身上、逗他生气乃是一大乐趣,这会儿果不其然,又是不甚利索地在擦手。
面前的人与脑海中的轮廓遥相呼应,原来自己竟记得那样深,那份淡暖的细细身量,抱影生姿。
如果不是那方白帕太过刺眼,如果不是一旁的桌上、朱剑血未干。
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有趴伏着的,沉默的兽。
宫无后觉得自己是不是走入了倒转的梦里,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否则,为什么西宫吊影可以像未曾觉察他的存在一样、淡而无味地平静?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俄然,西宫吊影悠悠起身,轻巧地握住长剑,像把一切喜怒哀乐贪嗔痴怨都交付出去一样,递给宫无后。
“这是我最重要的亲人”,言犹在耳。
翻过一日,就成了刀剑相逼。
秋风穿庭而过,一地残枝落叶在他们脚边簌簌地打着旋。西宫吊影温柔的双目,清莹碧透,横波流睇,不闪不避、不遮不掩地看向他师弟。连谎言都省略。
宫无后却觉得他眸中似有千山嶙嶙,万水迢迢,好似这么多年蒙骗了他在其中兜兜转转,今日一脚踏空,就跌落下万丈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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